【莎丽生贺】馈我
十日，戌时末。
客栈大堂桌上撂着些残羹冷盘，杂役们一手揽抱木盆，另一手麻利倒菜收盘，再扯下肩头的白布往桌上一抹，忙碌中还有闲心东拉西扯，道些听来的江湖事。
楼上二十来间客房陆续燃起烛火，小二取来门后靠墙的木板挂到门口。说起板上“打烊”两个草字，客栈杂役总要牙疼一阵，别的不提，就这笔锋走势看着都糟心，大家伙儿明里暗里跟老板娘提议换个板，可莎丽眉毛一扬，怎着也不换。
“你们谁看见大奔了。”算盘珠叮当碰撞的声音一停，莎丽盯着账本上面几行数目，柳眉微蹙，随后添上两笔，待重新核对完，才置笔于笔搁上，“一晚上没见人影，往常这时候他早就张罗着吃饭了罢，怎么，今天还转了性子？”
杂役们面面相觑，一人抄起搭肩往旁边人身上轻甩过去，暗中递了眼神，朝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撇嘴。众人无动于衷，却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关了客栈大门、搭完横梁转过身的小二，小二先是一愣，微张着嘴，伸手指了指众人，又指向自己，无奈地瞪他们一眼，对着莎丽忙笑道:“老板娘，大奔兄弟在后院，估摸着很快就来，咱……咱就先去吃饭了，您二位慢慢来，慢慢来。”
小二双手背在身后，趁着莎丽未抬头使劲摆动，脸上赔着笑容，脚底悄然往客栈旁门挪去。杂役自然看得懂他的示意，七手八脚抄起木盆搭肩朝后院一拥而入。
莎丽整理好账本，抬头正好瞧见小二拿手肘勒住两人喉咙，脸上满是狰狞。推搡间小二总觉得如芒在背，侧头瞅了眼莎丽，对上自家老板娘凉嗖嗖的眼神，赶忙缩回头，却没瞧见路，迎头撞上来个蓝布衫汉子。
“你那俩招子摆着当装饰的，不知道看路？！”蓝布衫汉子眼见他兜头冲来，壮硕的身躯当即向旁边退让几步，险险避开勾肩搭背的杂役们，却撞翻了一地簸箕扫帚。碗里的汤汁晃荡不稳，直接泼在离他最近的人衣裳上，他低头一看，碗里少了一半汤，眼睛瞪得溜圆:“俺熬了两个时辰的汤，你们给俺撞撒了，说，拿啥赔俺？！”
杂役们一时无言，左瞅右瞅，准备继续坑小二。
“怎么了？”以前如临大敌，现在是救命恩人的声音不紧不慢从人堆后面传来。
宁可得罪大奔兄弟，也不能得罪老板娘。杂役们这回盯紧了后院厨房，撒丫子跑得飞快。被接连冲撞的小二憋着一口气钻到蓝布衫汉子身旁，暗暗抓紧了他袖子，低声道:“……大奔兄弟，咱以后的舒坦日子就看你能不能拿下老板娘了……兄弟我……我先撤了！”
“莎丽，俺有话对你说……”偌大的后院剩下两人四目相对，大奔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，背了两宿的词全忘光了，憋了半天吐出一句:“……那个……莎丽，咱还是先进屋吧。”
莎丽看这汉子有话说不出来，心里暗笑，余光瞥了眼厨房门口，干脆应道:“行！”
大奔弓着腰背，小心翼翼把汤面放到桌上，取了筷子递给莎丽，他拘谨地搓搓手掌，憨笑里带着几许期盼:“俺知道今天是你生辰，就跟厨子学了做面条……俺以前也没做过饭，就这碗看着还像回事，你尝尝俺的手艺。”
汤汁醇厚，色泽诱人，清汤里两根青菜如过江青龙。确如大奔所说看着像那么回事，方才在后院耽搁了时候，比不得刚出锅时滚热，莎丽却仍觉得被汤碗升腾起的热气熏花了眼。
许久不曾好好过一次生辰，大奔这糙汉子竟是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……哪怕面条没有完全煮熟，碗底的荷包蛋还夹杂着碎鸡蛋壳，仍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。
“大奔，谢谢你。”莎丽咽下一口面条，悄悄弯了眉眼，素来英勇坚强的女子，脸上也起了红晕。
……俺媳妇儿真他娘的漂亮！
蓝布衫汉子忍不住就要咧开了嘴，又紧忙收住嘴角的笑意，使自己看上去稳重几分，他暗自捏紧了背在身后的右手，嗓音低沉:“那……看在你生辰的份上，俺能不能、能不能跟你讨个人？”
莎丽愣住，随后心不在焉地搅了搅碗里的面条，忖道:他还知道讨人了？他想讨谁？他要是敢讨别人……我就……我就把门口那块破板儿扔了……再换一块，换块字好的！
“莎丽！”大奔闭着眼睛，大吼一声，把神思飘忽在外的莎丽吓了一跳，刚缓过神来就听得这糙汉子气沉丹田，“俺能娶你当媳妇儿不？！”
“老板娘就答应大奔兄弟吧！”
“就是就是！大奔兄弟惦记老板娘不是一天两天了，老板娘就答应了吧。”
“连面条都做了几大锅，咱客栈厨子直抱怨，以后绝不能让大奔兄弟进厨房了！”杂役哄笑而起，他们嘴皮子可是顺溜，三言两语把他的事尽数抖搂出去，恼得大奔直瞪一双眼珠子。
惊吓接二连三，又被躲在一旁的客栈伙计们看了热闹，莎丽又羞又恼，狠狠剜他们一眼:“你们都没事干了，跑来看我热闹？这个月的银钱还想不想要，不想要我可就不给了！”
“老板娘不给，那大奔兄弟给呗。”面红齿白的店小二凑到大奔跟前，竖起大拇指，笑得不见眼，“有了大奔兄弟，咱还愁没月钱？”
“哎哎哎，你们干啥欺负俺媳妇儿，都上一边儿呆着去！俺媳妇不给你们月钱，俺更不给！俺还要给媳妇儿买衣裳买首饰……”道完才发现莎丽还没答应他，又怕她因着大伙儿起哄不肯给他机会，大奔小心凑到她身边，深提了口气:“莎丽，你别听他们瞎说，你……你给俺个痛快。”
“呆子！”莎丽不轻不重拍他的头，轻声道，“媳妇儿都叫了，我还能反悔不成？”
大奔愣得像个木头，等彻底回过味来，猛地把她揽进怀里，口里一遍遍念叨着:“媳妇儿，媳妇儿……媳妇儿！俺也是有媳妇儿的人啦！俺也有媳妇儿啦！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媳妇儿！”
莎丽眼含笑意，只不过答应他了，这呆子竟然如此开心……他是岁月对她最好的馈赠。
侵晓有人来，馈我月下缘，面香何清暖，腊供日后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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