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暮凉

待他日重逢,应笑叹别来无恙

【黑蓝】余世 (上)

(一) 

这日酒卖得快,老者收拾完桌上的酒碗酒坛,搬了矮凳到酒馆门口,扶墙缓慢坐下。 

“阿公你的酒卖完啦?”偶尔有买酒的人来晚了,捎带点祈盼地问上一句,他总会笑笑:“卖完啦卖完啦!明天早点来吧!” 

话音未落,两道清扬悠远的钟声穿过闹市,喧嚣中荡出一丝明澈。下了学的男童女童嬉笑着从巷子里跑出来,腰间环绕的银铃叮当响。 

“阿公阿公!我的蚂蚱被小宝踩坏啦,您再编一只给我好不好嘛!”有只小手攥住老者的袖子,轻轻晃着,稚嫩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。“才不是呢!明明就是她自己弄丢了还推到我身上!”一个男童愤愤抱怨,扯着老者另一只袖子,“阿公才不要给说谎的小孩子编蚂蚱!” 

“好啦好啦,阿公重新编给你们,不要急都有份。”老者笑了笑,把扒在他衣袖上的两只小手握在掌心里,先是对俩人安慰一番,随后薅了把墙根底下的长草,翻出几只蚂蚱,分给围在他周围的孩子,留下一只最好看的草蚂蚱放进先开口的女童手心,“这只可要留好了。” 

老者摸索着揉揉女童的双髻,让她坐在自己腿上:“蚂蚱找不见可以直接和阿公说,但是阿公不喜欢说谎的孩子,知不知道?” 

“……知道了。”女童低头摆弄草蚂蚱,低声说道。 

“阿公你的故事还没讲完,那个……那个哥哥有没有救回他喜欢的人啊?”出声的男童瞧着气氛不好怯怯转移了话题,孩子的情绪本来就容易转变,三言两语便忘了此前的不愉快。 

耳边突然充斥起孩子们叽喳的催促声,老者无奈轻咳一声,原本笑着的面容逐渐趋于平静,死寂的眼眸仿佛一汪黑潭深不见底,他的声音亦是低哑非常,沧桑得像一口老钟,承着岁月的斑驳痕迹:“他自然是救回了他喜欢的人啊,结局自然……自然也是到一起了。” 

“阿公快讲!”小孩子们眼前一亮,排排坐在台阶上,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,托着腮等他的下文。“你们着什么急,只要是故事……总会有讲完的一天。”老者摸摸他身上孩童的小脑袋,闭着眼睛缓缓道来,“他晚了一步,眼睁睁看着阮十三临死前朝蓝姑娘下了一种名叫逆雪的蛊,这种蛊虫嗜食人血,可使人智力退化,逐渐变成一个无知懵懂的幼儿,最后慢慢死去。” 

听故事的孩子们忍不住毛骨悚然,搓起手臂竖起的寒毛,挤着坐到一起。女童蓦地抱紧了老者脖子,把小脑袋埋在了老者颈窝里,抖着身子道:“虫子钻进身体里得多疼啊,原来我被蜈蚣咬一口都要让阿娘抹药呼呼。那有没有救蓝姐姐的方法啊,大哥哥能救她吗?” 

“救人的法子当然有,不过一命换一命罢了。”老者不知想起什么,嘴角忽然扬起笑容,无神的双眼里似乎盛了星辰,让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,“他这一生犯下百千错事,不明是非,不辨黑白,最唯一正确的事是救了她。” 

孩童听得懵懂,不知道他话里说得都是谁。 

“他生于湘西,对湘西的蛊虫略有了解。逆雪食人血,他点了蓝姑娘睡穴,划破两人掌心,以血液做媒介,将蛊虫引到他自己体内。”老者不缓不慢地讲着故事,以致孩童忽略了他脸上深陷回忆的神情和和话语里一抹淡淡的感伤。 

“那大哥哥不就会死了?他们还怎么在一起?” 

老者轻声笑起来,嗓音清朗,完全不像个年迈的老人:“他没有死,之前在检查尸体时候,他不是徒手拦了冲向蓝姑娘的蛊虫?掌心刺痛那一下,子蛊就已经入了他身体。两种蛊虫在他体内争斗不休,给他留了一线生机。原本他也认为他是必死无疑的,又怎愿成为蓝姑娘的拖累?确定蓝姑娘不会再有性命之忧后,他用飞鸽传书找来神医,而他自己藏身在不远处的草丛里,一直撑到神医带走蓝姑娘。” 

暮色渐起,老者垂头又薅了几棵草,手指娴熟地翻动,观手法俨然做了许多次已熟记于心。 

“后来啊……也是他命不该绝,被一位前去采药的医师带回了家。虽然保住了性命,但蛊虫毒性霸道,对他身体已经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,他自此双眼失明、武功全废,彻头彻尾成了废人。他想着反正这副狼狈的模样也没法去见蓝姑娘,还不如就此落脚。在医师帮助下,他学了酿酒的法子,在镇上开了酒馆,但这家酒馆从来只卖一种酒。”他手里的细草被他编成了一只小兔子,孩子们看着心里喜欢却不敢央求老者送给他们,他们都知道阿公有个小盒子,里面盛了各种灵巧的小兔子。有回他们在他的酒馆里嬉笑跑闹,打翻了柜台上的盒子,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。他们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阿公发火,然后便看见眼盲的阿公跪在地上一只一只地拾起,拿袖子擦净尘土,小心护着放进盒中,像护着稀世珍宝。 

他看不到,兔子再小心擦拭也抹不去上面污秽的印记,也看不到,他的背影有多寂寥。 

小宝盯着他手里的兔子,歪着头问:"阿公,大哥哥为什么只酿一种酒啊?" 

"蓝姑娘素来喜欢桃花,所以他承诺过一生只酿桃花酿,算是纪念他们有始无终的感情罢。" 

“阿公阿公,醒来后的蓝姑娘找不到大哥哥会着急吧,她是不是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大哥哥啊?”年龄最小的小丫头眼泪汪汪,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老者。 

攀着哭声寻过去,老者捏捏她的小脸,蹭了一手鼻涕眼泪,他无奈放下腿上的女童,把小丫头抱进怀里,掏出手帕替她替她擦脸:“丫头哭什么,只是一个故事,也不是什么真的。蓝姑娘找了他很久,最后终于在镇子找到他,故事的结局自然是他们两个生活在一起了。" 

“不,真正的故事结局是蓝姑娘足迹遍布湘西,却无意中与那人擦肩而过,终于有一日她听见下学的孩子们在讲着两人的故事,跟随其后,知道了事情真相,认出模样发生变化的他……不知他是否愿意跟蓝姑娘回家。”她踏着暮色而来,认出坐在孩童中间这个满头华发的老者,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,一开口泪便落了。 

她甫一开口,老者就是一愣,他仓皇低头将最小的女童放到地上,温声哄道:“阿公的故事已经讲完了,天色不早快回家罢,你们爹娘还等着你们,等阿公有空再给你们编草蚂蚱、讲故事。” 

小宝的视线从面前姑娘身上移到阿公身上,扯着老者低头,凑到他耳畔说了句话:“阿公,找你的这位姐姐又年轻又漂亮,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呢!”说完,他就拽着小伙伴一同跑了。 

老者顿了顿仍旧扶墙起身,不小心踢翻矮凳,险些摔了跟头,如避蛇蝎一般逃进酒馆,反手欲关门,可门关到一半便纹丝不动了。 

他的手停在门框上,指尖死死抠着门板,说话时嘴唇都在颤抖:"姑娘你认错人了,老朽不是姑娘要找的人,姑娘还是离开吧,小店要关门了。" 

"老人家说我认错人了,可能真的认错了……我要找的那个人手艺很好,会给我编草兔子;我喜欢桃花,他说要一辈子给我酿桃花酿;他宁愿舍了自己性命,也要换回我的命,他是个很好的人。但他也很不好,他不肯要我了。"她伸出手覆在他那只沟壑遍布的手上,不管那只手如何僵硬,慢慢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,而后紧紧握住。"……你能告诉我,他在哪里么?" 

老者长叹一声,仿佛弃了全身的盔甲,指尖略显僵硬地弯曲,在触到姑娘冰凉的指尖时,心不禁颤了颤,继而坚定不移地用她最熟悉的声音道一声:"阿蓝,我在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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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完待续

这文差点被我废掉,还是三月份写的,本来蓝视角也写好了,但是当时手残被我删掉,还没备份,就不了了之了,有缘更。少主的人设会崩,自设严重,不喜勿喷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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