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暮凉

待他日重逢,应笑叹别来无恙

【虹蓝】寄无书

飞云过尽,归鸿无信,何处寄书得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晏几道《思远人》

风裹着桃叶的淡香卷进内室,吹得案台上单薄的烛火忽明忽灭。

一只枯瘦的手拿起剪刀缓缓凑近灯盏,挑得烛火向上窜了一窜,对准焦黑的烛花轻轻一剪,方正的书案周围霎时亮堂起来,信纸上未干的字迹愈发清晰。

“阿蓝吾妻,见信如面。

日落后,又撞见两三小童爬墙偷桃子,我曾多次邀他们进院取用,他们踌躇不肯进,趁我不注意直接跑走,下一次照旧爬墙头,也许他们觉得这样摘来的桃子吃起来味道更佳。

今年桃树枝叶稀疏,结的果子也少了,恍然想起它还是你双十年岁种下的,阿蓝是否还记得,那时你我皆不通栽植树木,半月不到便萎了两株,最后只剩院中这棵。

你手植之年距今已有廿七载,桃树日渐衰微,我折了桃枝种在它侧,遂书此信予你。

犹记当日天光恰好,你怀抱桃枝走来,笑吟吟与我说:‘桃花春色暖先开,先前总觉着院里缺点什么,我找来几株桃树,你陪我种。’

你常笑说我对你有求必应,会惯坏你,我倒是不曾觉得有什么。

外人识你飒爽英姿,殊不知阿蓝眉眼含羞的小娘子模样只有我一人能见,明媚谁人不看来,你可知,一个你就能让我丢盔弃甲,何忍拒绝呢?

我想你定是要弯着眼睛调侃我,一根木头竟也学会说好听的话哄人了。阿蓝着实冤枉为夫了,非是哄你,句句皆肺腑之言。

阿蓝还记得桃树第一次结果吧,我的阿蓝记性好,定然不会忘。

时隔三月归家,树上已经长了幼童拳头大小的青涩小桃子,你没忍住偷尝了一口,皱起好看的眉头嫌桃子涩,把咬了一口的桃子塞进我嘴里,说什么自己种的不能丢掉,你却把包袱连着我一起晾在院里,自己兴冲冲舀了瓢水浇桃树根。

在阿蓝眼里,我竟不如一棵桃树,真是令为夫寒心呐。

妻为夫纲,阿蓝送我的小桃子自然是要吃的,挨着你的齿印咬上一口,清甜弥漫,原来阿蓝同我开了玩笑,你喜爱玩闹的性子还是没变。

后来啊,桃子成熟,缀了满枝,经常有小孩子爬墙偷桃子,外面墙上被踩了不少黑乎乎的小脚印,也就是你在家的时候,他们敢进院子来摘。

那些孩子也都长大成家,有了自己的孩子,爬墙偷桃这点和他们的父辈是一点不差……”

搁笔,他凝着案上端端正正摆放的一方锦盒,半晌阖眼揉捏酸胀的额角,睁眼来望着窗外沐在清辉下的桃树,嘴角的笑容越发温柔,可盛在那双眼睛里的星子渐沉。

喉咙忽然搔痒不已,他只好躬着腰背攥拳抵在唇边闷声咳,咳得面颊潮红。许久,他深吸了口气,忍着肺腑的彻痛重新提笔,细看之下,那只手微微颤抖。

“吾平生最悔之事,未能护吾妻周全。吾妻阿蓝独去某地已十九年,不知你是否吃得饱、穿得暖,不知那边是否有你喜爱的桃花,不知你是否……会想起我。

吾平日不信有鬼,今则又望其真有。今时人又言逝人入梦,吾亦望其言是真。夙夜于细碎梦魇中惊醒,面对的终是一夜又一夜的枕边凉。

阿蓝,或许不久我便可启程寻你,只是我今鹤发你昔颜,如此龙钟老态你可还能认出我?

纸短情长,所未尽者,尚有万千,余下且等日后再言。

景平三年七月十五,夫虹猫书。”

吾妻阿蓝亲启,他将信纸整齐对折封入函中,随后取来那方陈旧的锦盒,剪下一段白发与妻当年青丝共眠。

补:
 【廿七】:谐音念妻
 【桃树】:化用归有光《项脊轩志》枇杷树梗,称之为枇杷桃(感谢晓霜友情提供)
 【吾平日不信有鬼】:出自林觉民《与妻书》
 【景平年】:东晋到420年被刘宋取代,年号景平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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